在中國西南的山地之中
有這樣一個少數民族
他們的先祖
曾耕耘在沃野平原
但面對一次次戰爭與沖突
不得不四散遷居
(《苗族古歌·跋山涉水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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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跋山涉水來西方,西方萬重山,山峰頂著天”
(貴州月亮山上麓日出時分的岜沙村,攝影師@王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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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百年跋山涉水后
他們的屋宇往往依山而建
如同從山體之中自然生長
他們的寨子往往茂林環繞
仿佛嬰孩依偎在母親懷抱
從而創造了
中國極具代表性的山地村落
(高山密林中的貴州岜沙村,攝影師@王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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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便是
苗族
苗家人的生活
原是輾轉千里的艱辛
然而堅毅勇敢的苗家人
卻無懼艱辛的山地生存
譜寫出動人的生活之歌
(請橫屏觀看,夕陽下的貴州貴定新鋪鄉長衫龍蘆笙隊,攝影師@趙天恒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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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歌家園的背后
苗家人究竟如何一步步遷徙高山?
又是怎樣在高山上生存下去的?
01
遷徙
苗家人的歷史由遷徙書寫
他們歷經五次大的遷徙
(苗族祖源、遷徙路線尚有學術爭議,本文參照當前學界主要觀點。下圖為苗族先民遷徙示意,制圖@陳志浩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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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遷徙
傳說在黃帝時期
苗人先祖九黎部落
與炎黃部落爭奪黃河流域時戰敗
首領蚩尤被殺
先民徙居洞庭湖、鄱陽湖一帶
號為“三苗”
(貴州丹寨蚩尤祠的祭祀場景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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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三苗”經營多年
卻又在隨后的戰爭中落敗
只得第二次遷徙至洞庭、鄱陽以南
號為“南蠻”“荊楚”
(請橫屏觀看,湖南洞庭湖君山島,圖片來源@匯圖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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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秋戰國時
秦王吞并荊楚之地
苗人迎來第三次遷徙
進入當時人煙稀少的武陵山區
時人謂之“武陵蠻”
(湘西保靖呂洞山,至今仍是武陵山區的苗族聚居地,是當地苗族心中的神山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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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漢至宋
面臨封建統治者的征伐
苗人向西第四次遷徙
進入貴州的深山之中
他們見苗嶺主峰雷公山周圍瀑洶巖險
大批先民定居于此
(雷公山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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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代以降
部分苗人因戰亂
又進行了第五次遷徙
近者遷入黔西北、黔西南
遠者遷徙到四川、云南與海南,乃至海外
(海南島五指山,攝影師@孟志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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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期遷徙與山地阻隔
使苗人支系龐雜
其方言、習俗、服飾各有不同
(歷史上曾流行依服飾特點區分苗族支系的方法:如依顏色分為“黑苗”“青苗”、依紋樣分“大花苗”“小花苗”等。請橫屏觀看,下圖節選部分苗族服飾,攝影師@李貴云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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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至今日
苗家人的生活終于安定
1100萬苗族民眾散居西南
形成大雜居,小聚居的格局
并建有6個民族自治州、20個民族自治縣
以及數百個民族鄉
形成苗語三大方言片區
(苗語方言分布示意,絕大部分苗族人以苗語為母語,此外還有部分使用漢語、侗語和瑤語,制圖@陳志浩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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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在溝壑縱橫的武陵山區
營建村寨
(請橫屏觀看,位于湖南武陵山區的德夯苗寨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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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四川、貴州、云南的群山之中
散居安家
(黔滇交界烏蒙山腹地的威寧石門坎村,攝影師@李貴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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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氣候濕潤的貴州苗嶺山區
則構成了苗族的核心腹地之一
(雷公山下的烏東苗寨,攝影師@傅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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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代又一代的苗家人
就這樣開啟了
山地家園的極致營造
02
家園
來到西南山地的苗家兒女
面對這里的多樣地形
就地取材,因地制宜
變化出多樣的居住形式
在山凹和緩坡地帶
苗家人多建平房
(湖南鳳凰縣涼燈村,苗語意為老鷹落腳的地方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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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湘西一帶
有就地取材的石屋
(湖南湘西州吉首市齊心村,一座石頭苗寨,圖片來源@中國傳統村落數字博物館&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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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喀斯特巖溶地帶
則將家安在溶洞之中
(請橫屏觀看,貴州安順紫云中洞苗寨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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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在居住最集中的苗嶺山區
苗家人大多采用干欄式建筑
即房屋下部完全架空
用支柱承托上部的樓居
(有關“干欄”,目前可見最早的文字記載出自《魏書》。下圖為河姆渡遺址的干欄式建筑復原,圖片來源@圖蟲創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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干欄式建筑可防獸防潮
最為適應炎熱多雨的南方地區
(西漢干欄建筑陶屋模型,可見干欄式建筑的早期形態,圖片源自@貴州省博物館官網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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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在苗疆腹地
地勢險峻,耕地稀有
底層全部架起的全干欄
常常占用谷地良田
為此
苗家人開挖部分山體
墊平屋后地基
在坡前營建屋宇
將純粹離地而居的全干欄
進化為半樓半地的半干欄
(全干欄向半干欄的演變示意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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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干欄一邊架空
一邊置在崖坡之上
很好地適應了崎嶇起伏的山地
因此得名半邊樓
(半邊樓主要為黔東南苗族聚居區的居住類型,和其他苗族聚居區多有差異。下圖為位于丹寨排調羊先苗寨的典型半邊樓,攝影師@黃曉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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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對各種不規則、不完整的地形
半邊樓總能輕松應對
加之靈活的穿斗結構
半邊樓就像絕世武林高手
在陡峭山地邊“凌波微步”
(半邊樓穿斗結構示意,苗居多用穿斗結構,即先用橫向的穿枋將柱子連成一榀扇架,再用縱向的斗枋連為整體,結構自由靈活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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倚靠山邊的一幢幢半邊樓
裝載了一個個苗家人的生活起居
底部架空層用以飼養家畜、手工生產
頂部閣樓層用以儲藏谷物、貯存農具
中間居住層用以起居坐臥、迎賓待客
(半邊樓豎向空間功能分區示意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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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使臥室遠離山體的潮氣
人們將臥室置前,堂屋移后
形成前室后堂的布局
堂屋是整個居住層的中心
是家中祭祀的神圣之地
也是重要年節的宴禮場所
(請橫屏觀看,半邊樓居住層平面示意,傳統民居多為前堂后室,半邊樓為兼顧臥室的采光而改之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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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比堂屋的嚴肅氛圍
堂屋邊上的火塘更顯親切
不僅用作取暖,也兼作炊事
全家人可圍坐于此,聚談家常
火塘中常年放置的鐵三腳架
既有烹煮的實用功能
也凝聚著對祖先的崇拜
神圣不容褻瀆
(苗居中的火塘間,苗族認為鐵三角架具有神性,禁止有人跨過,攝影師@李貴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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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屋前的“陽臺”是為退堂
退堂邊上常設美人靠
在此梳妝打扮的苗家姑娘
可將田園山水盡收眼底
(丹寨揚武鎮排莫村的苗族女孩在美人靠前節日妝扮,攝影師@黃曉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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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這樣
一棟棟苗家屋宇
近觀靈動輕盈
(輕盈的形象來自于“落腰”做法,即屋面兩端翹起、形成曲線,攝影師@楊照夫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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遙望層層疊落
(岜沙苗寨錯落有致的屋頂,攝影師@蔣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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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高山之上
交通阻隔,環境閉塞
單獨的居所難以長久生存
只有組成鄰里互助的聚落
才是深山野嶺的生存之道
才能創造出真正安居的村寨
03
村寨
尋覓到適宜之地后
苗家人便依山建寨,聚族而居
寨址或依山谷河流,或近山腳井眼
而更多苗家聚落
選擇居于海拔較高的山坡山頂
(苗寨擇址地形環境示意,湘西地區三者兼有,黔東南地區多建寨于田畝上方的山腰或山頂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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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中鮮有平地
聚居于此必須解決生計大事
先農田水利、后村莊住居
便成為了聚落營建的共識
為在陡峭的山坡上開墾田地
苗家人先平整山地,再壘砌保坎
將山坡變為稻作耕耘的梯田
一層層猶如大地音符
(貴州加車村加榜梯田,攝影師@鄧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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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地問題解決了
山上的水又從何而來?
少部分河谷平壩
只需經水渠引至田地
(貴州榕江小丹江苗寨的河谷田地,攝影師@趙高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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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多數高于水源的梯田
則以水車代替水渠
將水提升到高處
(西江千戶苗寨的水車,攝影師@AKZUI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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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車不僅用作灌溉
依靠水的動力
還延伸成為水碾、水磨
(貴州榕江縣小丹江苗寨的水碾坊,水碾用以碾米和榨油,現多被機器取代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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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泉水井對苗家人具有生命意義
因此,他們建護井亭保護水源
刻碑勒石規范用水
(湖南保靖縣呂洞村苗疆第一泉,苗家人常常將天然露頭的泉水也稱作“井”,攝影師@朱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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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到豐收時節
山上的村寨搭建起一排排木架
形成依山就勢的多層級晾場
是為禾晾
(貴州從江縣丙妹鎮大歹村晾滿糯稻的禾晾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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晾曬完成
苗家人專門設置四腳架空的糧倉
下可防蟲,上可透氣
用來儲藏更多的糧食
(貴州榕江縣兩汪鄉空申苗寨的糧倉,攝影師@李貴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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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質糧倉最易失火
為保護得之不易的糧食
還會將糧倉建在水上
(貴州雷山縣新橋寨的水上糧倉,攝影師@李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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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
當越來越多的林地被開墾為田
便會禾田干枯,人畜斷水
人們得以意識到
樹木涵養水源的重要
因而,山上成片的樹林
被視為護佑村寨的神樹
以“風水林”“護寨樹”的身份
受到嚴加保護
(禿杉王庇佑貴州格頭苗寨,格頭人立碑保護禿杉,攝影師@譚標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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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所有林木之中
苗家人最敬重楓樹
并視其為祖先的化身
無論是在口口相傳的苗族古歌里
還是在漢文典籍的傳說中
都可以找到楓樹的印記
(引自《山海經·大荒南經》,大意為:蚩尤被殺后,木質刑具桎梏被棄之山野,化為楓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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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楓木,蚩尤所棄其桎梏”
(貴州岑鞏縣大樹林苗寨中的古楓樹,圖片來源@圖蟲創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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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土壤的肥力
依然無法支撐不斷擴張的人口
為此,原生寨中的某一支系
還會舉家遷徙至別的山地
是為“分寨”
于是,云遮霧繞的山中
漸漸涌現出一個又一個村寨
(請橫屏觀看,貴州從江縣岜沙村的中心村和遠處的宰戈新寨,攝影師@趙高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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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寨的中心
有成放射狀紋飾的地面
它們由鵝卵石鋪就
宛若一張巨大的銅鼓
被稱為銅鼓坪,或是蘆笙場
(貴州西江千戶苗寨中的銅鼓坪,攝影師@李文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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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的村寨甚至有多個銅鼓坪
在舉行祭祀宗族遠祖的活動時
有血緣關系的村寨
會在這里打銅鼓、吹蘆笙
鼓象征祖先、太陽和生命
是苗民心中的神器
不可以隨意敲擊
(貴州郎德上寨節日時懸于銅鼓坪中心的銅鼓,攝影師@老J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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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離村寨中心的地方
往往還設有斗牛場
斗牛活動也屬祭祖儀式
兩頭牛以角相抵爭勝
是實力的較量,更是對力量的敬仰
(苗族斗牛是牛崇拜的體現,絕非是戲牛取樂,獲勝的牛王能為全村帶來榮譽。下圖為云南紅河州的苗族斗牛,攝影師@白章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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充滿力量的牛
亦是苗家人的圖騰
(貴州南花苗寨的圖騰柱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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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祭祀場地
社交空間同樣不可或缺
若適逢節日
村中的青年男女
對唱山歌,以歌傳情
是為“游方”
游方之地則稱游方場
(游方場一般在村寨外圍的開闊山坡上。下圖為西江千戶苗寨的游方表演,攝影師@薛海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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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虹飛水上的風雨橋
可供苗家青年橋上對歌,談情說愛
也供過往行人遮蔽風雨,交往休憩
(西江千戶苗寨的風雨橋,攝影師@塵月RoyChen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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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寨中形形色色的空間
承載著苗家人的生活日常
(貴州雷山縣郎德下寨的公共空間,攝影師@李珩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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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星星點點的村寨
繼續和山水自然一起形成了
“山-水-田-林-村”
的理想格局
(貴州雷山縣上郎德村的理想格局,攝影師@趙高翔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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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如加車村
隱居在筆架山中
(加車村,攝影師@傅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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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傾瀉而下的梯田為伴
(加車村與梯田,攝影師@李源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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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當山中云霧升騰而起
飄渺悠然,如夢如幻
(鳥瞰群山之中的加車村,攝影師@李源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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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如岜沙村
棲息在月亮山麓
(岜沙村,攝影師@傅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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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頂居住,山坡耕田
(請橫屏觀看,俯瞰岜沙村,攝影師@蔣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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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遮霧繞,宛似仙境
(請橫屏觀看,岜沙村的日出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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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如世界規模最大的苗族聚落
西江千戶苗寨
坐落于雷公山群峰之中
白水河穿寨而過
(西江千戶苗寨,攝影師@趙高翔,制圖@杜睿/星球研究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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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
村寨伴隨照入山谷的陽光蘇醒
(西江千戶苗寨的清晨,攝影師@田春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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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
依偎山邊的半邊樓
在遠方晚霞的注視下
披上了一層紅色的霞光
(請橫屏觀看,西江千戶苗寨的日落,攝影師@張自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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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余輝收盡
盞盞燈火便從河邊漫延到山頂
從眼前延展到天際
(西江千戶苗寨夜景,攝影師@張燮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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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地接納了苗家人
苗家人又創造了山地棲居的生活
他們是山的族群
將山的信仰刻進骨子中
04
山的信仰
過去的瘠薄山地
如今已是苗家人的美麗家園
苗家人深諳山中生存不易
因而敬仰祖先的創造
敬畏自然的養育
他們用最高禮儀敬奉祖先
鼓藏節大祭每隔12年一次
每次持續達3-4年之久
期間殺豬祭鼓,以牛祭祖
(請橫屏觀看,2021年雷山烏流村鼓藏節,其節日場面宏大,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,攝影師@滕東鋒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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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用隆重的儀式感謝土地
適逢苗年,苗人慶賀一年的收成
還會用酒肉敬田灑祭
(2017年貴州雷山苗年會場,苗年一如漢族的春節,是勞作的結束,也預示新春耕的開始,攝影師@李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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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新節時
既要使用新糧祭祖,慶祝豐收
又要祈求大地庇佑,預祝豐年
(貴州都勻毛栗苗寨吃新節時慶豐收的場景,吃新節以慶祝豐收為主題,但各地成熟時機不同,過節的時間和內容也不盡相同,攝影師@華克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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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奉之外,苗家人還相信
賴以生存的大山之中
萬物皆有靈性
他們愛鳥
尤以丹寨一帶為甚
這里的苗族自稱“噶鬧”
意即“鳥的部族”
不僅將鳥兒極致的千姿萬態
一針一線繡于絕美華服
(身穿百鳥衣、手持古瓢琴的噶鬧男子,只有重大節日才著此盛裝,攝影師@李貴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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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遇年節集會
還頭戴錦雞銀飾,模仿錦雞步態
和著蘆笙樂,跳起錦雞舞
(貴州丹寨縣排調鎮錦雞舞,攝影師@李貴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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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更愛樹
除了不得隨意砍伐的風水林
寨旁上年紀的古樹
也大都奉為神靈
愛樹至極
甚至可以寄托人的一生
在岜沙,嬰孩出生之時
種一棵樹以寓新生
待歲月輪轉
壽終時,又以樹葬代替墓碑
“我本是樹……生也一棵樹,死也一棵樹”
(岜沙苗寨的生命樹,上文引自余秋雨《原生態黔東南》,攝影師@蔣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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歷經千年的篳路藍縷
苗家人接受山的召喚
已不僅是蚩尤的后代
更是大山的子民
(《苗族古歌·楓樹歌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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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里地方寬,這里泥土好,
栽種楓木樹,長得又高大,
九十九樣種,安心住下了
九百九樣種,安心住下了”
他們
早已和這山川大地
渾然一體
生生不息
(貴州加榜梯田的耕作,圖片來源@視覺中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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